清晨的陽光帶著鑼響街的喧鬧傳入房間。

地上的衣物無人理會，走過的身影打開衣櫃，裏面只有一件陳舊的襯衣，和一條深色的牛仔褲。

“這段時間的我，好像是最窮的。”

站在洗漱間的鏡子前，破開左肩的紅石手臂穿過衣袖，簡單的將襯衣套上，鼓脹的肌肉線條將襯衣繃緊，扣上袖口的紐扣，又尋了一只手套將那只紅石手掌遮住，轉身走去破舊的冰箱，取了一片面包，還有手機，快步走出了房門。

踏踏…..

上下的樓道，一對老夫婦提著菜籃與夏亦擦肩過去，老頭兒打了聲招呼：“夏亦，早啊！”旁邊的老伴兒正要拉扯一下老頭子，話到了嘴邊，咽了回去，看著點頭微笑離開的背影，楞在原地。

前走過兩道臺階的老頭兒停下，回過頭來：“看什麽？”

“咦….奇怪了。”

那大媽皺著眉走上臺階，越過老伴兒，搖了搖腦袋：“這夏亦，怎麽感覺壯了不少…..前兩天可不是這個樣子的。”

“老眼昏花了啊！”老頭兒背著手跟在旁邊數落：“叫你不要成天看電視裏的嘛！年輕人長身體，一天一個樣子的。”

“那也不至於這麽快……難道我真的眼睛花了？”

提菜的老婦人走過樓梯的拐角，忍不住偏頭看去一眼，下方的單元門外，夏亦的身影已經走到並不算寬敞的街道，下過一場雨的緣故，地面泥濘，淤泥裏夾雜著腐爛的草葉，或不知誰吃過的包子。

走過街道的身影擠開前面擋路的兩個行人，勾肩搭背的兩人之一，罵罵咧咧的開口：“誰他媽不長眼……”然後，回頭，視線隨之往上移動，看到的是身高體壯的身形，緊繃的襯衣勾勒出肌肉剛硬的線條，唯一睜開的獨眼裏，有著難以直視的鋒芒。

那人縮了縮脖子，連忙放開攬著同伴的手臂，身體本能的側到一邊，讓開一條道來：“…..你請，你請。”

鑼響街魚龍混雜，周圍過往的人望過來，片刻，又忙自己的事去了，對於這種事情見怪不怪。

夏亦自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，走去寫有‘有餘’二字的雜貨鋪前，趴在櫃臺上的少女仿佛聽出了這道熟悉的腳步聲，連忙撐起來，直直的看著街上泥濘的地面，嘴角笑出一對好看的酒窩。

“亦哥，去上班了啊。”

然後，微皺了皺鼻子，“.….亦哥，你身上有股什麽味道。”

夏亦低頭聞了一下，沒有任何意味，心裏卻是明白，盲人雖然失去視力，但其他的感官會變得格外靈敏。

“沒事，這身衣服可能放衣櫃裏太久了。”夏亦笑著說了一句，然後停下來，就那麽站在少女對面，安靜的看著她。

櫃臺後面，盲眼的小瑜低著頭，臉上紅紅的，能感覺得到，有視線正直勾勾的看過來，有些羞澀的開口，聲音輕柔。

“亦哥…..你怎麽了？”

忽然想到什麽，少女慌亂的從櫃臺下面翻出一個塑料袋，捧在手裏遞到夏亦面前，臉變得更紅，細如蚊聲：“亦…..哥…..這是我今天早上做的，你把它帶上。”

“好。”

夏亦這一次沒有猶豫，伸手接過，一道聲音從鋪子裏傳出：“喲，這麽不客氣啊，什麽時候拿彩禮錢過來啊？”

店鋪內，一名四十左右的婦人端著要賣的東西擺去貨架，斜眼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夏亦，繼續擺弄，鼻中哼了一聲：“我這閨女雖然看不見，但她阿姨可看得見，可不會讓人給騙了。”

“阿姨…..”江瑜轉過身低聲道，紅著臉又面向夏亦那邊：“亦哥…對不起…..其實阿姨她……”

“沒關系。”

夏亦自然知道裏面那位徐秋花是什麽樣的人，笑了笑：“那我先走了，回頭再過來。”

說完，朝還是禮貌的朝裏面的婦人，和正出來的江建城點了點頭，轉身走過了人群來去的長街，臟兮兮的各種廣告牌、蒸汽騰騰的街邊早餐攤、胡亂橫掛的線纜，一種仿如隔世的感覺滋生出來。

“……時間線竟然定格在了這裏。”

走過人群，腳落下的位置，一顆沾著稀泥的石子，啪的一下，被擠壓的飆飛出去，早晨攤位上，一名顧客剛端起豆漿，碗轟然碎裂，豆漿、碗片灑了一桌。

“力量還在，也能搶得先機。”

走入一條巷子，這裏幽靜少有人過來，夏亦靠著旁邊一臺重型機車，出神的想著一些事情。

格拉什……

……很快，我們就會見面，這一次，你完了。

對於之前殺死另一個自己，夏亦並沒有任何負擔，對方是他，他也是對方，身體內還有一百多個一模一樣的自己，更何況，那把時之刃已毀，不可能再回去了，除非再找路明非打造一把。

“但那樣又有什麽意義，還不如就從這裏開始，只不過曾經那批人，要一一找回來，就有些麻煩…..掐準時間。”

沈入的思緒裏，附近有人下來，駕著那輛機車離開，陽光劃過城市的上方，又慢慢傾斜，兜裏的電話響了一陣，又一陣，待到巷口一輛騎著三輪的身影東張西望的進來，夏亦這才從思緒中出來。

吱吱嘎嘎的鏈盤絞動聲漸近。

他偏過頭看去，蹬著三輪的趙德柱連忙剎車，也頗為好奇的眨了眨雙眼，看著靠著墻的男人。

“嘿…..我說老亦，你不上班跑這裏做什麽。”

拉下剎車，胖子連忙下來低頭去數地上的井蓋，那邊，夏亦過去將袋子裏的飯盒遞給他，就在車鬥邊上坐下。

“那阻止你犯傻，還惦記著排汙管裏那塊鐵？”

趙德柱擡起頭來，圓圓的大臉露出一絲驚訝，“你雜知道下面有鐵的？我以為就我一個人知道……”

胖子狐疑的看了眼兄弟，打開塑料袋，嘿了聲：“老亦，你什麽時候開始…..”打開飯盒，忽然停下，兩只小眼仔細打量面前的夏亦，“我覺得……你有些變化啊…..你眼睛雜回事？”

“感染了，醫生讓我先閉著。”

“哦。”胖子又瞥了一眼，也不再多話，就在旁邊大口大口的將飯盒裏的飯菜扒拉幹凈，抹了一下油膩的嘴唇：“你先旁邊等著，兄弟下去把鐵撈上來，晚上，請你吃烤串，然後跟你說個大項目！！”

“郊區那家化工廠？”夏亦點上一根煙。

“這你都知道？！”胖子唰的一下站了起來，將飯盒往車鬥裏一丟，連忙將手伸過去：“那你再看看，我這輩子有沒有可能發財？小花什麽時候和我結婚？”

“別說有的沒的，晚上十二點，我陪你去。”

夏亦打開他的手，突然將胖子攬了過來：“這輩子你會發財，會有很多錢，住好房子，有豪車開。”

“真的？那太好了……”胖子連搓了幾下手，露出兩顆大黃牙，嘿嘿的笑起來。

“那肯定是我將來收廢品，收大發了…..真他媽有前途！”

說著，狠狠在掌心砸了一拳，回頭看去夏亦：“好兄弟，晚上我給你打電話，咱倆將來要發了——”

興奮的跳上三輪車，理也不理會從樓上下來的一個老頭兒問他是不是修水管的，便是馱著夏亦回去鑼響街。

將飯盒歸還給小瑜，在對方害羞裏回到房間，天色漸漸暗下來，街道仍舊有著熱鬧的夜市，周圍的出租房也開始了夜晚的嘈雜，掐著時間，夏亦拿起通馬桶的皮搋子，走去陽臺，對面的那棟樓，敞開的窗戶，準時響起女子淒厲的慘叫，一個拿著棍棒的男人走過窗欞，指著一個方向破口大罵。

隨後，玻璃破碎，他嚇得縮了縮，一道黑影唰的貼著面門飛過，嘭的一下，吸在墻上，握柄帶著餘力，還在搖搖晃晃。

滿臉淤青的女人從淩亂的發絲裏擡起臉，透過窗戶的縫隙，對面的陽臺上，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望過來，嚇得握著棍棒的丈夫，連忙跑過去，將窗簾拉上。

時間緩緩流淌，手機上的時間跳到了零點，不久，樓下傳來胖子不知從哪裏找來的自行車，夏亦隨意穿了一件外套，便是下樓，和他一起朝郊外的化工廠過去。

亦如記憶中那樣，胖子那著麻布口袋，叮囑一番，鉆進了排汙管，夏亦點上一支煙，將自行車丟去稍遠的雜草間，縱身一跳，坐到了工廠的圍墻上面。

然後，一聲槍響，在遠方如約而至。

“有種看重播的感覺啊…..”

夏亦坐在墻上，望去聲音傳來的方向，汽車行駛的燈光，一前一後的追逐著，朝著這邊瘋狂的沖過來。

片刻，急促的剎車聲響起，被追逐的車輛猛地停下，鉆出一道身影倉惶的跑過水管上面的沙堆，一下踩空栽了下來，摔在水管外面。

而他身後，追逐而來的車輛停下，兩邊的門扇打開，兩個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，持槍跑來，隨後，一陣槍響，有人扛著屍體回到了車上，另一人在四處巡查一圈，也回到車內。

“檢查過了？”

“沒問題，周圍沒有目擊者。”

“東西和人也無誤，可以回去交差了。”

兩人分別開走了兩輛車，回去的路上，後面那輛車，駕駛的男子忍不住看去反光鏡，繁星在夜空鋪砌，月光交映中的工廠輪廓，仿佛一頭蹲伏的巨獸，讓他有某種心悸的感覺。

“老趙，我感覺有人在監視我們。”

“怎麽可能，剛剛檢查過了周圍，東方，別多想，你馬上就要調任了，可能精神有些緊張。”

“或許吧…..但，總感覺有一只眼睛在看著我們。”

駕車的年輕人輕聲呢喃時，後視鏡裏，遠去的工廠輪廓之中，夏亦站在墻頭看著遠去的車光，並沒有任何的動作。

“東方旭......你好啊。”

皎月掛上樹梢，亦如腦海中的記憶，完全的吻合了。

時間重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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